危城

生命的本相是不堪洞察的，在常日里，我们的生活看似滴水不漏，然而换一个特殊的情况，就不难发明生命的脆弱与盲目。

有一年秋天我们这一带传言说要地震，邻近大城市的有钱人纷纷避到我们这个小城来，小城的宾馆和招待所立时爆满，还有许多人住不到房子，就睡在汽车里，天黑之后，大街上的汽车排了足有一里路长。我的一个同伙，在宾馆里当办事员，兴致勃勃地盘算说，这个月的奖金一发，她就要为她的男同伙做一套西装。

然而据说我们这个小城也在地震带上，其实也好不了若干。我们的邻居和我们一样无法可想，因而索性异常坦然，较为积极的表示是在大街上散步到天黑，或是看电视到深夜，并且在卫生间堆满了方便面和矿泉水，串门的时刻，人人打开卫生间，参观和比较着，看看别人的贮备是否较自己丰富。

地震给我们带来的不只这些，久病的人会成为良医，而地震却使我们在短期内都成了自然科学家和哲学家。看着天空时，云彩就有些奇形怪状，是地震云么?朝霞和晚霞也都有些异样，是地震光么?天天处在这样的轻度自虐状态下，我们索性全都大彻大悟了。楼上的新婚夫妻吵架，旁人这样劝他们：都要地震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他们果真不吵了。

地震传说了十几天，却并没有任何实际的迹象，就似乎医生举着针管，却并不急速扎下来。于是，它逐渐成了一个笑话。

终于有一天，地震总算来了，是在清晨，睡梦中的我们被一阵剧烈的摇撼惊醒了，我们全都忘了那些防震常识，脚不点地地跑下楼去。楼前的旷地上，站着我们的邻居，全都穿得八怪七喇，我们一边互相嘲笑着，一边望着楼，看它是否会塌掉。然而没有，后来我们知道震中不在我们这里，于是我们又心安理得、若无其事地活下来了。楼上那对新婚夫妻，当天就开始吵架，那似乎是在为所有的人作出包管：地震终于以前了。那吵嚷声，真是生活的天籁。

楼后的那些农舍，在那几天里，金灿灿地开了一院子葵花，远处野外无垠，天空青碧，秋天来了呀!而我们照样无所事事、懒散地活着，照样和最爱的人互相伤害，并且没有宽容和谅解。人生里惨痛的事多的是!谁也不会是以而学得乖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