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的友情 依恋未必出于感恩
- 2024-09-10 05:15
所有这些行为都可以从家畜家禽身上观察到,而且也十分普通。我首先注意到马之间的友谊。我家经常养有15~20匹马,我在少年时代每天差不多要消磨半天在马背上,我非常熟悉它们小小的活动范围。在马群中总是有结成一对的情况,它们是不可分离的好友。在使用一对马中的一匹几个小时或一天之后,一旦放开,它会跑开去寻找马群,它会立即高声嘶鸣宣布它的到来。接着它的好友也会嘶鸣作为回应,小跑着过去迎接它。见面后两匹马会站立一会儿,互相碰碰鼻子,这是马的亲吻或表达爱意的方式,然后会迅速一同走回去跟别的马会合,再一起并肩吃草。
动物与人类的感情一旦建立起来,其稳固的程度有时也让人难以想象。我的一个熟人饲养着一只北美大灰狼作为宠物,它是狼里面最大、最有力,大概也是最凶恶的一种。可是它的主人信任它犹如信任一只最聪明、最亲善、举止最温和的狗。这只狼享有躺在壁炉前他的脚旁地毯上的特权。倘若附近有孩子,他们可以坐在它身上或在它身上翻滚,掰开它的大嘴看里面的獠牙。
在动物分类上狼和狗是近邻,狐狸由于它特殊的习性和智能,就不是那么容易贴近了,你几乎难以想象它可能跟主人保持非常亲密的关系。但我在这里要讲一讲狐狸彼得的故事。
彼得的主人是一位住在西罗普郡乡村的女士,这位女士和她的狐狸非常亲近。在她散步或去拜访亲友时必定带着狐狸,如同妇女带着孩子。别人警告她狐狸是危险的宠物,脾气难测,牙齿锋利,再说它还有一个去不掉的弱点,即对某些东西的嗜好,比方说禽鸟。对此她只是笑笑,她保证,彼得过去从来不干它不应该干的事,而且以后也不会,不止如此,它还是人们养过的宠物当中性情最温和、对人最亲善的。
养了一年左右,彼得失踪了,她非常心疼。朋友们告诉她这是预料中的事,野外生活的引诱力迟早会招它而去。但这安慰不了她。她想到一个念头:若她的狐狸还活着,它会不会只不过在离村落一英里左右的林子里?她抵达林子时已近傍晚,在寻路进入林子深处后,她停下来,提高嗓门,发出洪亮尖厉的高呼:“彼——得、彼——得、彼——得!”然后等待着。过了不久她听见了声音,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她发现彼得正以最快的速度向她跑来,它奔跑时刮起的风使脚旁的落叶纷飞。虽然她想拥抱失而复得的朋友,但她接近不了它,因为彼得欣喜若狂,绕着她不停地转圈,还一次次从她头顶跃过。等它把激情发泄完后,她们一同回家,彼得在她身边一路小跑,时不时重新爆发出欢乐与亲热之情。
禽鸟依恋人类的情况是最常见的。去年有一只寒鸦,由于受伤不能飞,被南威尔士郡丘陵地带蒂尔希德村的一个少年拾回家。几天后这只鸟儿虚弱的身体康复了,健康到足以飞行,但它没有走;它产生了一种不寻常的依恋,但不是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的对那个救了它和饲养它的少年,而是对另一个住在隔壁邻家年龄更小的男孩!这只寒鸦在它选中的小朋友的农舍周围转悠。它要永远跟他待在一起。如果早晨孩子们去上学,寒鸦会陪伴他们,跟在后面飞进教室停落在一根栖木上,蹲坐着直到放学。但由于时间每每过长,它不耐烦,于是时不时呱呱地高声发出抗议,逗得孩子们都吃吃地笑起来,最终它被赶出去关在了门外。于是,它便坐在屋顶上直到放学,才飞下来,落在它的小朋友的肩上,跟他一同回家。同样,它还会跟着它的朋友星期天上午上教堂,可是即使在教堂它也克制不了它那令人吓一跳的呱呱声,使所有的人都露出微笑,把目光投向屋顶。我的朋友--教区的牧师虽然是个爱鸟者,也容忍不了,结果,每当孩子上学和礼拜天上教堂的时间,寒鸦都会被逮住关起来。
我讲这个故事只不过想表示,动物与人产生这种依恋,并不都是出于知恩报德。下面是另一个比寒鸦更引人注意的例子。我的一位朋友,是住在布宜诺斯爱利斯的英籍阿根廷人,一天他出外去打野鸭,打伤了一只短颈野鸭的翅膀,当他把它拾到手中时,它优美的外形,美丽的羽毛,明亮的受惊的眼睛,搏动的心脏,使他心软了,他不忍杀害它。他把它带回家,放在一个大场院,用水和食物饲养它。奇异的是虽然一家人都对这只野鸭感兴趣,把它看成宠物,但它的全部爱心却集中于射伤它的人,对别人则感情淡漠。朋友进城办事它送他到大门口,然后非常满足地度过一天,仿佛完全忘记了主人。但是照例一到下午四点它会走到打开的门口,一直坐在门槛上等待他回家,头朝着城市的方向,使过路的行人惊讶不已。
有一点需要特别提一下:鸟类们相互间的友情,看起来似乎不像哺乳动物间的友情那么引人注目。我认为,那是因为它们的内在生活对我们来说较为隐秘;换言之,因为它们有翅膀能飞,它们的心智活动也更快、更机敏、更灵活多变,因此鸟类之间的伙伴关系不易为人察觉。而如果两个非常不同的物种之间存在友谊,我们就会注意并为之吸引。同种的鸟与鸟之间的友谊,如果排除终生的配偶关系之外,是极难被人察觉的;倘若不是如此,我们大概会发现燕雀群中难舍难分的成对密友,会跟野生状态的马群或牛群一样多。
我们观察动物习性时,有可能把互助行为误认为友谊,其实这二者是属于不同性质的。阿根廷大草原的红胸椋鸟,是一种具有社会习性的鸟。育雏期过后这种鸟结成大群在大平原上过着一种吉普赛人的生活。它们总是在迁移,鸟群展开一条延伸开去的阵线,喙与红色的胸脯全都朝一个方向,队末的鸟群不断地往前飞,逐渐加入大队伍或者稍为超过而飞到前一群队伍之前。这是一种壮观的景象,我百看不厌。一天我正坐在马上观看一群红胸椋鸟悠闲地觅食和旅行,这时注意到在别的鸟后面一小段距离外,有一只鸟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另外两只一边一只贴近着它,正拨弄着那里的草根。我朝它们走去,它们都腾飞起来,我看见落在后面的那只折断了一条腿。或许折断的时间不长,它还没有适应已发生的变化,所以需要同伴的帮助。我跟在后面发现,在整个红胸椋鸟的大军向前移动时,这只伤腿的鸟儿落在了后面,两名焦急而忠诚的伙伴依然守护着它。它不飞它们也不飞,而且在飞行时仍旧坚守在它身边,一等追上集体它们会一同落下。
还有一个失去喙的鸟儿由朋友帮助下生存的例子,这是西德的E·塞尔莱君告诉我的,他是当地的一位园艺家和博物学家。他的父亲饲养了一只喜鹊,关在一只铁丝大笼子里,小鸟可以穿过铁丝网进去偷窃食物。喜鹊敌视其它的鸟,把它们从自己的房子里赶出去;但其中有一只让钢夹切去了喙的知更鸟却和喜鹊成了好友。知更鸟没有喙可啄食,只能拾取小碎屑,喜鹊便取一片面包放在栖木上,把面包啄碎让知更鸟吃。"这听起来像童话。"塞尔莱先生说。
我以为在这些例子中,鸟类的行为并不是由友谊发展而来,而是出自互助的本能,这在具有社会习性的动物中是常见的。我们比较了解的是大型哺乳动物,比如牛、猪、鹿、象,等等。即使独来独往的猫,有时也会给同胞喂食。在鸟类中这种情况常常表现在养育幼雏和保护它们脱离危险的本能上。一只丧失父母的雏鸟的饥呼有时会在陌生的鸟儿那里得到反响,这种回应有时还来自另一物种。一只老鸟被捕获或受伤时痛苦的呼声也会激起同胞的同情而赶来援助,这就如同雏鸟的痛苦与恐惧的呼声一样。
动物个体之间亲密的伙伴关系,往往源于具有社会习性的物种的难以忍受的寂寞。某些动物于是就去依恋它们所能勉强结识的任何动物,也不管它们在种属、习性及形体大小上的差距。我记得的一个例子是,一匹小种马常在一块田野的范围内活动,人们可以见到一只孤独的鹧鸪,可能是那个地方唯一的鹧鸪,总是与小马在一起。小马吃草的时候鹧鸪守着它,要是它休息,便满足地坐在它脚旁。毫无疑问,这种伙伴关系可以排遣它们的寂寞。
更为离奇的例子,是一只孤单的天鹅求友的故事:有一位勋爵夫人在湖上饲养着一对天鹅,三四年前它们生育了一只小天鹅,几个月后小天鹅羽毛丰满,它们开始虐待它。小天鹅每天被狂暴地赶到远处,但它忍受不了孤独,依然要飞回来。最后,它实在受不了了,才跑到湖的另一头,以那里为家。
这时有个人被派到湖畔的灌木丛来干活,天鹅顿时跟他成了伙伴;每天早晨它会到湖边来迎接他,陪着他一整天。等到活儿干完,人走了,天鹅就再度陷入悲苦之中。然而不久后,它的举止发生了变化,它不再等待访客到湖边来,当访客的身影出现时它也不再离开湖面上岸迎接了。它好像已满足于孤单,会留在湖中同一地点整整一个小时,一动不动地浮着。稍后,人们才发现,这只天鹅原来已经不孤单了,它有了一个经常陪伴它的新朋友--一条大鳟鱼!这条鱼儿就在鸟儿的身边,刚好在水面下,它们一同休息,一同游动,如同一个人。这两种不同的生物确实成了伙伴。
我们怎么加以解释呢?这只天鹅在孤独中依恋任何一个陆地或水中的生物以求得安慰;这条鱼恰好是那里唯一的动物。但是生物学家否认鱼有任何智力,因为它没有大脑皮层。我只能假设它从这种伙伴关系中得到某种好处:当天鹅在湖边觅食时偶然把一些小虫甩进水中给鳟鱼提供了食料。这样天鹅便把食物同我们乐于称之为鳟鱼的注意力联系起来了。我还认为天鹅可能用喙触摸朋友的背部,就如同一只天鹅爱抚另一只天鹅一样,这样的接触是对鳟鱼表示感激。鱼像其它有皮或鳞的生物一样是非常喜欢轻轻抚摩的。我曾经捡拾过很多"森林中野生的蚯蚓"以及许多野蟾蜍,通过轻轻抚摩它们的背部,便会很快制服它们的野性,使它们心满意足地躺在我的手中。
我还要讲一讲结果。一位访客从伦敦来到爵邸,他是个热心的钓徒,早晨起身很早,去湖边打算钓一条鱼作早餐。约在八点钟他回来找到女主人,骄傲地向她展示一条他捕获的鳟鱼。他说他把鱼钓上来时发生了一件奇异的事情,有一只天鹅跟着被捕获的鱼上岸来,怒不可遏地冲过来攻击他。他费了很大功夫才把天鹅赶开。“噢,多可惜!”勋爵夫人喊道,“您杀害了这可怜的天鹅的朋友!”
从那时起天鹅比过去更加郁郁寡欢。它的样子使我那富于同情心的朋友一看就觉得难受。不久听说本地有位熟人想喂养一只天鹅,她便将它送给他了。